二十 飞黄卡(上)
天底下有只涨不跌的投资市场吗?答案当然是否定的。指数在高位时,庄家也知道劫数到了,所以小道消息大多数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,散布出去的通道比如媒体,那都是花了钱的。1997年3月底的邮市,就相当于上证指数6000点的股市,崩溃命悬一线。
这一线是什么?这一线就是资金,股市崩盘是由于资金突然断裂,邮市崩盘亦出同理。邮币卡的盘子越来越大,资金渐渐跟不上了,这根线"叭"的一声,终于断了!给投资者的表象是,价格突然掉头往下,与以往盘整时期的价格走势有所不同,价格再也没有回头。
1997年4月,"梅兰芳"田村卡的成交价突然掉到1万,金老五赶紧凑钱收货,这次筹到的钱是出售其他田村卡品种才得
每天早上一开门,他的摊位前面就挤满了人,活像我们电视剧里看到的遭到挤兑的银行一般。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摞田村卡,希望金老五出价收购。金老五开始也是打肿脸充胖子,硬着头皮悉数收进,可是整个邮币卡的大厦要坍塌,凭他一个金老五能撑得住吗?
接下来的几天里,金老五肯定顶不住了,货是越收越多,价格是越收越便宜。坏消息也不停地钻进金老五的耳朵里,邮币卡的所有品种似乎都在快速下跌,李家兄弟也举家潜逃。怎么办呢?金老五身处绝境,又心生一计。第二天,开门,还是那么多人挤在他的摊位前,他心想,以前涨的时候,你们都挣到钱了呵!现在跌了,就慌了神,想让我一个人吃不了兜着走,没门!金老五这一次没有用现金直接收购,当然他手里也没有多少现金了,他给每个人打张白条,允诺过些日子再结算现金,不然就不要货,满市场就他金老五的田村卡盘子大,收价高,他不要,还能给谁呢?众人只要纷纷就范,个个手拿白条,怏怏散去。
1997年5月,"梅兰芳"田村卡的价格跌到了8000元;1997年6月,7000元;1997年7月,6000元,比3月的120000元,已是腰斩;价格还是其次,关键是没有成交,零星的成交救不了他金老五了。这段日子,白条打出去无数,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和统计,到底打出去多少,几月几日要兑现多少,他金老五都没有数。
穷途末路之下,金老五只要去借高利贷。江源愿意借,金老五做梦都没有想到,江源的背后是谢玲玲。
高天放和谢玲玲回到广州,高天放做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将从证券公司挪用的资金全部补齐,还存进一部分利润,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,不想还是被公司的监察部门发现,所幸高天放的行为没有给公司造成任何经济损失。大事化小的结果是,高天放被免去资金部经理的职务,变身一介庶民。在中国,挣钱是最踏实、最安全的身份,恰恰就是一介庶民。头顶乌纱帽,挣钱终难保,天下所有的贪官,能明白个中道理的人不多。
1997年7月,香港回归,月坛公园的邮票市场也办不下去了。月坛北街,还有月坛南街,那是什么地方?很多部长楼都在这条街上,门口都站着警卫的。早晨随便在街边上拉着个遛弯的老头老太,那都至少是副部级干部呢!邮票市场搁在这条街上,整天闹哄哄的,特别乱,时不时还有个抢劫的、杀人的什么的,让这些人闹心呀,所以联名写信给中央反映。这还了得,这不捅破了天呀!所以没几个月的光景,这个在月坛北街呆了近十年的邮票交易市场,终于整体搬迁到了北京北三环马甸桥东福尼特商业街上,更名为"北京福尼特月坛邮币卡市场"。邮市以前姓社,几家政府部门联合管理着,现在改姓资了,全由一个董事长说了算。
金老五搬到马甸,摊位的面积小了,位置也不行了,所谓人穷志短,见人要点头哈腰了,尤其是手里攥着白条的主儿。"容我几日吧,大哥!"、"再宽限几日吧,大姐!"、"明天,就明天,我保证"等,这些句子,成了金老五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。要不,称病在家,数日不开门,躲过一日,算是一日。
实在是扛不过去,金老五就去找江源。江源筹钱的速度很快,要多少就有多少,但是条件也绝不含糊,田村卡目前属于高位品种,当然也就是高危品种,贷款的条件很苛刻,江源开出的条件是按照田村卡目前市价的3折计算,而且月息4分。具体来讲,如果金老五想贷出100万,那就需要给江源拿来市价330万左右的田村卡,而且每个月需要支付4万的利息。一年有12个月,100万的一年利息总和就是48万,行情如果不好,市价一年之内不涨它个50%以上,那这就是杀人于无形,难以翻身。这还不算,江源还有一个附加条件,市价如果继续下跌,就要随时补仓,一旦不能补仓,他就有权随时斩仓变现。以上条款,基本上就形成了后来长期盛行于邮市上的高利贷的基本条件。
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借高利贷的人心里都清楚,金老五也不例外。不借吧,每天就甭想开门,借吧,开门是暂时的,有遭一日,永久关门是一定的。
金老五就这样一步一步被逼上了绝路。5000万的身价,几个月下来,就剩下1000万,再后来变成了500万,200万,100万,50万,负100万,负200万,……后来,金老五迷上了赌球,从此走上了不归路。
投资市场都有这么一句话吧,那就是竖有多高,横有多长,道理其实很简单,就是涨得越猛,价格越高,将来盘整的时间就越长。果不其然,从1991年到1996年,邮市只等了5年,而从1997年到2007年呢,邮市则整整等了10年。
这个十年,邮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这个十年,大邮商们也尝尽了苦头,有的破产了,有的逃跑了,有的跳楼了,有的被绑了;有的全身而退,有的赌到被废;有的继续高歌猛进,有的就此销声匿迹;有的改弦更张,另起炉灶,有的撞了南墙也死不回头。有的守住了家业,有的却倾家荡产;有的1997年身价上千万,2007年却靠借债度日,整日东躲西藏,提心吊胆;有的1997年不名一文,2007年却是宝马香车,衣着光鲜。这样极端的对比,也只有邮市这样的场所才会发生。
邮市毁灭财富的速度要远比锻造财富的速度快得多。一般人肯定难以想象1000万是怎样在短短几个月内变成100万,后来又怎样变成几十万,然后忽然变成了负数的。
1997年10月,谭小雷悄悄回到北京,这次是举家迁徙。自打月坛邮市搬到马甸桥,周边的房价都开始上涨,特别是房租。邮市里面有5000多户邮商,每户还有三五个伙计,加上从全国各地到邮市里淘金的投资客,总数达数万人,他们都需要在这个市场周围狭窄的地带吃喝拉撒睡,所以市场周围做什么生意都特别火,特别是卖彩票的和开洗浴中心的。
谭小雷最终将家安在了祁家豁子,距离马甸桥北只有两站地,很是方便。值得庆幸的是,谭小雷在关键时刻离开了邮市,行情急转直下的时候,他不在邮币卡集散的中心地带,从而避免了做出错误判断的机会,1997年8月,他回京的时候,存折上的数字是240万。这个数字,对于经历过1997年邮市狂潮的大起大落之后的所有邮商来说,已经是不小的一笔数字了。
月坛公园时期的邮市,摊位格局是T字型,福尼特时期的邮市,摊位格局是十字型。一进市场大门,迎面一条主通道,走过五个包房,就是一条更长更宽的横的通道,所有有实力的大邮商,他们的包房就在这个十字型的通道两边,越是靠近十字型的中心,也就是横竖两条主通道的交叉点,其包房的价值越高。以前在月坛公园,晚上收摊需要大包小包,手提肩扛,全部带回家。现在是今非昔比,鸟枪换炮了,包房都有铝合金的卷帘门,包房里面有玻璃柜台,还有大个的保险柜,晚上一拉门就可以走了,24小时保安巡逻,24小时监控录像,邮商的美好时代似乎已经全面来临。
谭小雷在硬件上是舍得花钱的,他高价买断了位于正对着大门的主通道的一个把角包房,成交价为20万。他的周围是,郝温学的包房,洪哥的包房,江源的包房,还有金老五的包房,尽管整天关着门。1997年大浪淘沙,巨大的投资利润空间,也同时锻造了一大批有实力的不知名的邮商,分布在他谭小雷周围。
摆在他谭小雷面前的问题很多,首要的问题是,经营什么品种,是邮票,是钱币,还是田村卡。他是靠投资田村卡无意中起的家,又是依靠炒作"片火"拼的缝儿,这些都不是谭小雷喜欢的板块,最后,他还是选择了邮票,而且是最受集邮者欢迎的JT票。JT邮票,顾名思义,是以J和T作为编号的系列邮票,从1974年开始发行,到1991年结束,J票发行了185套,T票发行了168套,是一个完整的序列,并且几乎所有的集邮者都是从收集JT票开始他的集邮生涯的,所以也是群众基础最好的板块。事实证明,谭小雷的选择是正确的。
从1997年4月开始,到2007年期间,邮市行情是且战且退,一路哀歌。凡是妄想依靠炒作重整山河的邮商,大多没有得逞,倒是高来高走,低来低走,一套一套老老实实卖货的邮商,却能全身而退,逐步发展壮大了起来。谭小雷就是这样一例。
但是,炒作大军如何甘心自己曾经的财富和荣华就这样被干干净净地剥夺,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洗劫一空,所以,1998年、1999年、2000年,是炒作大军心存不甘时刻卷土重来的三年,也是炒作大军垂死挣扎最终尘埃落定的三年。这三年,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,真的是比1997年还要疯狂的三年。后来,洗尽铅华,挤去泡沫,三分之二的邮商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,抒写了一首邮市沉沦的悲歌。
1997年6月8号,柯受良飞跃黄河,不知道什么机构就发行了一枚"飞黄卡",据说是委托香港的一家公司制作的,也不知道什么人就拿到了市场来销售,第一天才200元1枚,没有多少人感兴趣;第二天500元,人们开始议论,也有人悄悄上手了,有的买10枚,有的买20枚,逢人都说是玩玩而已;第三天1000元,头一天花500元买的,就赶紧1000元给卖了,一枚就挣了500元;第四天1500元,获利的示范效应如此强烈地吸引着大小邮商,买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;第五天2000元,人们已经顾不上什么是面子了,开始热烈地讨论这枚"飞黄卡"的投资价值如何如何;第六天3000元,整个市场都轰动了,市场的主要通道上全是人,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几枚甚至几十枚"飞黄卡"。除了月坛的这帮邮商和炒家,连外地的邮商,什么武汉的,成都的,昆明的,就连乌鲁木齐的都赶来了,那还等什么,炒呗!
6月30日,邮市搬迁,7月1日,香港回归,举国欢庆,月坛邮市易地重张,市场上一时间闹哄哄的,"飞黄卡"却还是市场交易的宠儿,成交价格是节节攀高。
"洪哥,上手了吗?"
一天中午,江源转到洪哥的包房前,用这句话开始搭讪。洪哥一时有点蒙。
"上什么手?"
"飞黄卡呀!这帮孙子,都挣深了!"
江源用嘴往炒作区的方向使劲噜噜。
"这玩意儿是哪路神仙?怎么没有发行单位呀?"
江源顺手递过一支"三五",洪哥略一迟疑,但还是接了过来,点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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