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邮商》第二部‖连载之二十六

    一件新生事物，从萌芽到兴盛，历经寂寞是必然的。我们往往只看到了富人挥金如土，没看到他曾经穷得快要吃土。繁华的世界，喧闹的人群，我们看到的都是表象。洪建军透过飞机舷窗，眺望着一轮红日即将被厚厚的云层吞没，心里一直在胡思乱想。

    对于钱币评级这件事，他完全没有把握，但他知道，周边形势在不断变化，老一辈邮商纷纷开疆拓土，试图在激烈竞争中维持过去的江湖地位，新一代邮商独辟蹊径，绝不拘泥于传统模式，一直努力在老的邮市版图上分一杯羹。这次在香港，看到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赵大钢，他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。世界潮流，奔涌而至，不思改变，墨守成规，极有可能被浩浩荡荡的新生力量碾压得连渣渣都剩不下。

    香港展会还会持续数日，洪建军等不及结束的那一天。临别前，他告诉赵大钢，希望在北京能够跟海因茨会晤，一方面，让对方看看自己的实力，另一方面，就合作事宜展开正式谈判，以期获得一份双方都能满意的合同。

    阳春三月，仿佛在一夜之间，柳条纷纷吐绿，连翘开遍京城环路，春天的脚步之快，令人猝不及防。洪建军回京一周，接到赵大钢的电话，约他次日中午在中国大饭店见面，他想，第一次较为正式的会谈应该携带什么过去呢。一没有专门的助理，铺面上只有他媳妇和他小舅子，二没有准备PPT，笔记本也玩不转，思来想去，将一本纸币塞进这次刚从香港买的登喜路公文包里。

    因为是第二次见面，寒暄过程十分简单，赵大钢介绍洪建军时说，他是中国最大的钱币商之一，国内排名前十，在硬币方面是权威。海因茨先生频频点头，向他不停地投以肯定和赞许的微笑。

    在大堂咖啡厅，海因茨打开笔记本，开始向洪建军详细介绍TNTS评级公司的背景和评级币的知识，显然，海因茨已经操练过无数次这样的小型路演，过程中技术娴熟，语气诙谐，洪建军听得很认真，一字一句地斟酌体会。赵大钢时不时地需要将海因茨的想法翻译成中文，还有很多词是第一次听说，他也吃不准应该怎么准确翻译，譬如EPQ，海因茨的英文意思可能是“特殊纸张品质”，但是赵大钢不能完全理解它的涵义，再说，他需要使用更通俗的语言让洪建军理解，所以他最后翻译为“纸张的原始状态”。洪建军对于这个词则表示基本领会，赵大钢很得意。

    海因茨见他们两个人就EPQ反复讨论多次才互相点头，不禁咧着嘴哈哈大笑。

    “在欧洲，作为第三方鉴定和担保机构，很多顶级钱币收藏家都使用并认可TNTS评级系统。在传统的钱币拍卖会上，如果贴有TNTS的标签，其成交价格往往高出同类钱币的数倍甚至数十倍。这就构建成一套良好的循环系统，更多的藏家愿意将手里的钱币送到TNTS公司去封装评级，获得分数，然后再转手卖给客户，或送给拍卖公司，客户见到这样的评级币，也愿意花大价钱购藏。”海因茨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，做一个循环的示意，不无得意地继续介绍。

    “评级的核心价值在于判断真伪和确定等级。在过去，钱币商经常陷于这样的烦恼，一张价值昂贵存世稀少的纸币，他认为是真品，客户则心存疑虑，迟迟不敢开出支票。TNTS公司做出担保，封装贴签后，保证是真品，如果是赝品则按照世界通行的市场成交价格予以全额赔偿，这样的担保是永久性且不可撤回的。结果，这枚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纸币顺利脱手，钱币商十分开心，他仅仅花费了两千美元的评级费用。现在，这位钱币商成为我们公司的长期客户，他送评的纸币数量已经超过一万张。”

    “还有一点，我们用肉眼很难界定两枚看似一模一样的纸币或硬币的品相等级。就像上次在香港，我注意到，你们在讨论评分分别是MS60和MS64的袁世凯银圆，是的，它们在未封装之前，看上去简直没有任何差别，但是经过TNTS钱币评级专家，借助高倍放大镜和其他辅助设备，我们看到了其中的奥秘，最终给其中一枚评分MS60，而另一枚则是MS64。”

    海因茨停顿了一下，喝了一口咖啡，随即打开一张图片，将笔记本屏幕转向洪建军，是两枚袁大头的清晰对比图。

    “您看，在高倍放大镜下，两枚银圆均保持着原厂所特有的光泽，只不过左边这一枚，其表面有明显的几处划痕，在钱币底版上，还有几个较为显著的不明斑点，因此我们的评级师给它评分MS60；再看右边这一枚，也有划痕，但十分轻微，这只能算是细小瑕疵，因此将它评为MS64。我们TNTS有一整套钱币评级标准，将同样是完美品相的钱币用分数区分开，以满足更高层次收藏家们对品相的特殊癖好。在TNTS官网上，存世记录分别为，MS60有5500枚，MS64只有500枚，这就是MS64的市场价比MS60高出数倍的根本原因。”

    “一方面，我们给收藏家树立了信心和勇气，让他们不必担心钱币的真伪，并且在细分的高档钱币中敢于大胆购进高分数的珍稀品种，以彰显自己独特的收藏品味和不凡的经济实力；另一方面，我们调动了钱币商的积极性，驱使他们将手里的钱币大量送给我们评级，其中有十分满意的分数能叫他们赚取超额利润。一句话，评级的最大好处，就是大大降低了彼此之间的信任成本。”

    “通过这次会谈，如果您有兴趣的话，我们考虑将在中国成立合资公司，共同开发贵国市场。因为我知道，全球收藏品市场的中心正向亚太地区转移，未来的中国具有强大的购买力，我们需要提前布局，以便在竞争对手进来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。除了资金，我们将提供全套鉴定和封装设备，并派遣顶尖评级师到中国，帮助贵国培养本土鉴定师，建立中文官方网站，总之，我们将提供一切便利。”海因茨合上笔记本，对TNTS公司在中国的拓展计划做最后的陈述。这回该轮到洪建军表态了。

     洪建军喝了一口水，润润嗓子，迅速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。

    “首先，感谢海因茨先生为我做如此精彩的分享，让我大开眼界，对贵公司的评级系统有了初步的印象和了解。作为欧洲最知名的评级公司，TNTS品牌在中国钱币圈已经早有耳闻，我们玩钱币的都知道。中国作为新兴市场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发展，钱币收藏者人数不断创下新高，收藏家的水平也突飞猛进，目前影响钱币市场继续深入突破的瓶颈，正是买卖双方缺乏信任基础。这是TNTS评级系统进入中国的绝佳契机。”

    显然，洪建军为这次会谈做足了功课，并非泛泛而谈，每一句话都是鞭辟入里，切中肯綮，因为他对中国钱币市场太熟悉了，这里面的沟沟坎坎，江湖恩怨，他比海因茨清楚得多。

    “一件有缺陷的纸币，原本价值一万，经过修补，可以卖到十万，暴利驱使钱币商纷纷牺牲自己的信誉，不惜铤而走险，做违法的勾当。关键还在于，中国法律尚不完善，对于这样的行为缺乏约束和惩戒。普通收藏家对钱币的品相界定视为畏途，甲方不相信乙方，乙方也不相信甲方，这极大阻碍了钱币的正常流通秩序。最可怕的是，劣币驱逐良币，品行低劣的钱币商赚取暴利，坚守职业道德的钱币商无法生存，收藏者屡屡上当受骗，纷纷远离是非之地，这样下去，整个钱币市场都被毁掉了。”

    “贵公司的出现，恰恰给我一个启迪。有了第三方权威的背书，品相上乘的钱币评出高分，能卖一个好价钱，品相低劣的钱币评出低分，也能合理出让。专业的鉴定知识演化成为一个又一个标签，即使是菜鸟，也敢买卖钱币，这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收藏和投资的行列，它极大地降低了收藏准入的门槛，对整个钱币界将是天大的好消息。”

    “中国钱币市场无比庞大，爱好者多达上千万，专业钱币商和业余钱币商总数超过一百万，如果他们都认可TNTS评级系统，评级费用将是一个天文数字。我对中国钱币市场有把握，对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信心，如果贵公司有什么成熟的计划，不妨今天就放在桌面上说一说吧！”

    海因茨对洪建军的发言听得非常认真，还不时打断一下，跟赵大钢就某些字句的具体含义再次确认一遍，余下的就是频频点头，表示非常赞同。海因茨建议，由赵大钢做一个完整的方案，将公司名称、股权结构、双方的权利和义务都涵盖进去，然后再进行一次正式的磋商即可。

     洪建军知道，下一步就要甩开膀子大干了，心里十分兴奋。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纸币递给海因茨，海因茨打开一看，十分吃惊，原来是一整套新中国第一版人民币，品相相当不错，尤其还包括了六枚最罕见的品种“大牧马”“蒙古包”“瞻德城”“马饮水”“骆驼队”和“绵羊”，这六珍的品质看上去相当不错，状态一流。尤其是这枚“大牧马”，海因茨用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反复观察，仔细揣摩，最终是赞不绝口，对洪建军竖起大拇指，连声说Perfect。洪建军笑着说，这些是准备让海因茨带回去的，让TNTS评级，下次见面时再带回来。海因茨十分郑重地点点头，转身向赵大钢调侃道，最终的分数还要由评级师决定，我也决定不了，我只负责带货。赵大钢翻译给洪建军，三人均哈哈大笑。